從踏上“海洋六號”的舷梯起，迎面而來的，是一張張笑臉。這些親切的、友善的、熱情的笑容化解了記者心中的些須忐忑與不安，這些爽朗的、酣暢的、豪邁的笑容，讓記者很快融入這個溫暖的集體。

然而那天，孫雁鳴突如其來的哽咽讓記者意識到，這群笑對風(fēng)浪的漢子，內(nèi)心深處是不是也藏著一段段傷心故事？他們遠(yuǎn)離故土，遠(yuǎn)離親人，拼搏在這汪洋大海上；他們膚色黝黑，眼神堅定，練成一身錚錚鐵骨；他們暢快地笑，在無人處轉(zhuǎn)過身悄悄擦去眼角的淚水。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，只因未到傷心處。這笑容背后的“男兒淚”，這藏在心底的“男兒淚”，是不是更加令人動容？

是對生命的懷念與熱愛，讓他們流下這晶瑩的淚水嗎？

幾年前，孫雁鳴第一次出大洋時，一向和他感情深厚的岳母，因為車禍驟然離世。“完全沒有心理準(zhǔn)備，孩子還小，愛人在忙著裝修房子，我根本回不去，什么忙也幫不上。”他一把捂住嘴，眼睛盯著某一處，良久，“對不起，我失態(tài)了。”

這次，家人都反對余天明出海。臨出發(fā)前，80多歲的老母親突然中風(fēng)，臥床不起。哥哥勸他，別出海了，萬一母親有個三長兩短的，你不得后悔一輩子？他咬咬牙，還是上了船。“華龍還年輕，‘海洋六號’是靠電力推動的船舶，離不開有經(jīng)驗的電機(jī)員。”余天明平時總是笑嘻嘻的，根本看不出藏著這一段憂愁，那天當(dāng)別人告訴記者這件事時，他斂起笑容，緊緊抿住嘴唇，沒說一個字。

龐旭東，大家都尊稱他為“東叔”，是船上資歷最老的技術(shù)員，平時沉默寡言，工作時也只見他手腳麻利，只言片語都少聽到。靠泊夏威夷時，電話里他得知，父親過世了。這個連手指受重傷都能冷靜自持的中年男子，嚎啕大哭。哭過后，還是繼續(xù)回到船上，沉默地干活兒。

……

生命是一場輪回。逝去讓人黯然傷神，新生卻給人帶來無窮的希望和歡樂。可對于這些船上的年輕爸爸來說，新生，是另一段難解的鄉(xiāng)愁。

出海后沒多久，李華龍的寶寶出生了。船長藍(lán)明華上船時，給他帶來了孩子的錄像。他貪婪地看著。“我特別想抱抱我兒子。”年輕的電機(jī)員一遍遍地說著，似乎這機(jī)械重復(fù)的語言，能壓制住心底無窮的感傷。他在笑，眼中卻分明閃爍著淚花。

于立分的二女兒也是在他出海后出生的。身為兩個女兒的爸爸，他覺得很幸福。“想孩子嗎？”這個硬漢埋著頭，沉默半晌，抬起頭微笑著說：“我能忍！”

陳克新的電腦屏幕上，一個漂亮的小女孩和一個標(biāo)致的小男孩手拉手，這是他的一兒一女。女兒上小學(xué)了，總問他：“爸爸，你什么時候能參加我的家長會呢？”他總是說：“下次吧。”女兒還總問媽媽：“爸爸什么時候回來？”媽媽說：“下星期。”到了下個星期，女兒和媽媽之間又有這樣一番問答，一遍又一遍。“我特別難過，特別遺憾。”陳克新，“海洋六號”的“猛男哥”真情流露。兒子剛4歲，“我能給他買玩具，卻沒法給他相處的時間。”由于相處時間太少，他回家后，兒子都不愿意和他玩。

“老中醫(yī)”吳誠強(qiáng)不老，女兒剛剛12歲。那天在電話里，妻子告訴他，有天晚上，發(fā)現(xiàn)女兒悄悄躲在被窩里哭。追問下來，女兒有點不好意思地告訴媽媽：“我太想爸爸了。爸爸什么時候回來？”

羅旭龍出海那天，孩子出世才4天。他背上行囊，依依不舍地離開寶寶，等到回家，孩子已經(jīng)快半歲了。“孩子一天一個樣，不知道現(xiàn)在長什么樣了？”

于彥江的兒子剛剛9個月，前段時間發(fā)燒，他緊張到不知所措，可誰都看不出來。這個“80后”技術(shù)負(fù)責(zé)，一如平常那樣，整天在甲板上忙忙碌碌。事后，他告訴記者：“我都不敢給家里打電話，也許這是一種逃避。”兩年前，幾個月大的女兒夭折，給他和妻子心里留下了難以抹去的陰影。

對于年輕的他們來說，人生很長，還要在船上看數(shù)不清的日出日落，要經(jīng)歷許多的遺憾與傷痛。經(jīng)年累月，這遺憾與傷痛，遲早會化成心口的一道老繭，可他們也許依然在船上，在海上。

可是當(dāng)分別那天來臨，他們真的愿意離開這條船，愿意離開這些并肩戰(zhàn)斗許多年的戰(zhàn)友嗎？

那天，“潛龍一號”完成了試驗任務(wù)。緊張多日，船上備下酒席，犒勞大家。一群大男人齊動手，洗的洗，切的切，炒的炒，熱熱鬧鬧地辦了一場“晚宴”。

“今天是我的生日，也是‘海六’的生日。4年前的今天，我去接的船。”這天，柯勝邊50歲了，從30年前大學(xué)剛畢業(yè)就開始出海，到現(xiàn)在，他也記不清自己在船上過了多少個生日了，可就像父母也許會忘記自己的生日，卻從不會忘記給孩子買一個生日蛋糕，他也從不會忘記“海洋六號”的生日，“‘海六’就像我的女兒。”

“明年，我不再出海，我的任務(wù)完成了，為‘海洋六號’培養(yǎng)起了一支隊伍，‘海洋六號’要交給年輕人了。”他看著身邊年輕的王俊珠，感慨萬千，“交給他們，就好像，我把女兒嫁了出去。”

一道淚痕悄悄滑過這張已不年輕的面龐。

這淚痕，是對青春歲月的祭奠，還是對別離沉默的拒絕？是對這份事業(yè)無比的忠誠與熱愛吧。

他們在大洋上櫛風(fēng)沐雨、劈波斬浪，他們熱愛生活、熱愛事業(yè)、甘于奉獻(xiàn)，他們把淚水藏在心底，化成琥珀，默默地在大洋上為國家尋找寶藏。永遠(yuǎn)難忘，“海洋六號”上的男子漢！（劉維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