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片印度洋下的海底山脊有個中國名字，叫“臥蠶”，在此之前，從未有科學家置身其間。當?shù)貢r間3月2日，臥蠶海脊的命名者、大洋38航次第一航段首席科學家韓喜球，搭乘蛟龍?zhí)栐?100米深的海底尋尋覓覓，試圖發(fā)現(xiàn)正在活動的熱液口…… 吃苦耐勞的“老地質”

“夢里有時會有這種感覺，好像穿著滑翔衣在山嶺間自由穿行……”完成了人生首潛的韓喜球，用夢境形容自己乘坐“蛟龍”在海山間遨游的感受。只不過“夢醒”以后有些腰酸背疼，畢竟，這一潛就是10個小時。她坐在觀察窗前詳細記錄海底地質情況，其間幾乎一動未動。

圓圓臉龐、皓齒蛾眉、利落短發(fā)，只看面相，恐怕沒人會相信韓喜球已年近半百。有人開玩笑說，是深海泥令她駐顏有術，而她則頗為認真地回答：“深海黏土的確非常細膩，可以開發(fā)作為化妝品的基礎材料。不過我們調(diào)查的海底資源，遠不止深海泥。”

從事海洋地質研究20多年，經(jīng)歷豐富的她有好幾個頭銜：中國共產(chǎn)黨的十八大代表、中國科技工作者協(xié)會常委、國家海洋局第二海洋研究所海底科學重點實驗室副主任……也曾獲中國青年女科學家獎、全國優(yōu)秀科技工作者等殊榮。但她更愿意簡簡單單地稱自己為“一個吃苦耐勞的老地質工作者”。

在從水面下潛到海底的過程中，韓喜球得知自己是蛟龍?zhí)柎钶d的第39位科學家。對于“首位下潛的女首席”之類的稱號，她并不看重，“1和39一樣，都只是一個數(shù)字，重要的是發(fā)現(xiàn)了什么。”她說。

韓喜球告訴記者，海洋基本上是一片沒被開發(fā)的處女地，充滿了未知。“經(jīng)過科學家調(diào)查的海底，到目前只占5%左右，還有95%的海底沒有被探查過。人類對海洋的探索其實才剛剛開始。”尋覓海底“烽火臺”

這里一定經(jīng)歷過一次猛烈的噴發(fā)。直徑近１米的球狀玄武巖、擠牙膏一樣流瀉出來的管狀玄武巖、瀑布一般揮灑的席狀玄武巖……臥蠶２號熱液區(qū)的海底地貌如遠古卷軸一般在韓喜球面前鋪展開來，不同的玄武巖外形對應了不同的巖漿噴發(fā)情況，好似地質被凝固的瞬間。

玄武巖是巖漿從上地幔涌出冷卻后的產(chǎn)物，是洋殼的主要組成部分。這些青黑色、姿態(tài)各異的巨石，如同來自地球深處的信使，向科學家傳遞出地幔物質成分、構造環(huán)境及地球的深部動力學等重要信息。

地質學專業(yè)出身的韓喜球1993年進入海洋二所，跟海底打了半輩子交道，看了十多年深海視頻，這一刻，終于透過“蛟龍”觀察窗真真切切地看到臥蠶海脊的玄武巖地貌。“就好像那么多年來蒙在眼前的一層面紗被揭開了。”

“以前看海底視頻和照片都是2D效果，從蛟龍?zhí)柹峡吹降木褪?D景觀了。”韓喜球緊緊盯住觀察窗，專注地看著她再熟悉不過的海底景象。眼前的一處山坡上，出現(xiàn)了一片裂開多道口子的席狀玄武巖，就像龜裂的柏油馬路。第一次看到這種景象的韓喜球請求潛航員操作機械手，取到了1塊樣品。“運用地球化學研究方法，分析其中的微量元素，可以讀解來自上地幔的信息。”

對海洋地質學家來說，乘坐蛟龍?zhí)栐诤５缀叫校拖裨陉懙厣吓芤巴庖粯印＝嚯x到巖石露頭處精確取樣，在現(xiàn)場對海底地質現(xiàn)象完成描述，從前只能在視頻中觀看的大洋之底，此刻觸手可及。

韓喜球說，找到海底資源很重要的線索就是“黑煙囪”，也就是熱液噴口。“如果把卡爾斯伯格脊比作海底長城，黑煙囪就相當于長城上的烽火臺。”

卡爾斯伯格脊位于北緯10度至南緯2度之間，呈西北—東南走向，長約1000公里，相當于從北京到杭州的距離。如何知道哪個烽火臺在冒煙？深海科學家派出“千里眼”，將物理、化學等多種傳感器布放到海底，傳感器經(jīng)過受熱液影響的區(qū)域時會產(chǎn)生溫度、甲烷含量等方面的變化，就好像看到了烽火臺上冒出的狼煙一樣。

在幾千米深的大洋尋找冒煙的黑煙囪，如同大海撈針。憑借對卡爾斯伯格脊地形地貌與地質構造的深入研究，韓喜球在先前幾個大洋航次中合理選擇調(diào)查區(qū)域，精心設計測線，終于探測到數(shù)十處熱液活動的蛛絲馬跡，并順藤摸瓜找到了4個熱液噴口。烽火臺上狼煙升，深海視像傳回了黑煙囪噴發(fā)的清晰視頻。

帶著以往大洋航次的調(diào)查資料，3月4日，蛟龍?zhí)栐谖鞅庇《妊笈P蠶1號熱液區(qū)首次下潛，發(fā)現(xiàn)了大面積的黑煙囪群和生物群落。潛航員傅文韜說，科學家圈定的調(diào)查范圍非常精確，潛器到達預定深度后，近底航行不久就發(fā)現(xiàn)了熱液跡象。

大洋深處的“中國名”

大洋38航次剛剛起航不久，蛟龍大學又一次在海上開學。韓喜球被“聘”為校長，這也是蛟龍大學開辦以來的第一位女校長。

在第一堂課上，“韓校長”打開2013年測得的臥蠶海脊地形圖，她形容其山脊走勢似一條臥蠶。“蠶令人聯(lián)想到江南的風物。”出生在浙江臺州，多年工作和生活在杭州，韓喜球用這個充滿南方風韻的名字將家國情懷印刻在大洋深海。

2011年，根據(jù)國家海洋局部署，中國大洋協(xié)會辦公室成立了大洋地理實體命名工作組，啟動海底命名工作，并確定了以《詩經(jīng)》為主的命名體系。《詩經(jīng)》中的“風、雅、頌”三體分別對應大西洋、太平洋和印度洋。

“天休”和“大糦”就取自《詩經(jīng)·商頌》。前者來自《詩經(jīng)·商頌·長發(fā)》，“為下國綴旒，何天之休。”意為表率諸侯做榜樣，承蒙老天賜福祥。此前，曾有印度和英國科學家在該區(qū)域多次調(diào)查，但都未發(fā)現(xiàn)熱液噴口。此次韓喜球任首席科學家率隊前往西北印度洋，先是在該區(qū)域北部抓獲了一小塊硫化物，隨后又觀察到多個正在噴發(fā)的活動煙囪群并采集到黑煙囪。韓喜球說，這多少有些意外的發(fā)現(xiàn)猶如天降福祥，故名“天休”。后者則取自《詩經(jīng)·商頌·玄鳥》，“龍旂十乘，大糦是承”,意指非常豐富的食物。大糦熱液區(qū)地形較為平坦，盲蝦、螃蟹等生物繁盛，熱液噴發(fā)猶如瓊漿玉液，好似海底龍宮盛筵開席。

“命名大洋海底地理實體，是我國深海探測活動成果的重要體現(xiàn)。”至今，韓喜球已經(jīng)命名了4個熱液區(qū)和印度洋中的12個地理實體，能夠用中國傳統(tǒng)文化中的詞匯命名海底區(qū)域，她感到非常自豪。

第一次參加大洋科考時，韓喜球剛剛30歲出頭，初次出海的心情，就好像開始了一場期待已久的戀愛。如今，這場大洋之戀熱度不減，完成人生首次下潛的她，期待著在西北印度洋取得更大的發(fā)現(xiàn)。